影評 《殺人一舉》、《沉默一瞬》

    導演歐本海默拍攝的兩部紀錄片作品《殺人一舉》、《沉默一瞬》，皆以1965年發生在印尼死傷百萬人的屠殺事件「930事件」為題，卻用截然不同的觀點和形式來呈現。前者邀請當時的加害者以極其戲劇的方式重演當時屠殺的過程；後者則從被害家庭的角度做切入與探索。

    導演的意圖不在揭發歷史事件的如實真相，並在兩部電影一開始就以上字幕的方式告訴觀眾曾經發生什麼事，歷史事件如何影響當下人們的生活與狀態(無論身、心)才是導演意欲追求的，也就是說，這兩部是完全呈現「當下」而非「過往」的電影。那種被害者與加害者同處一室，彼此無法遺忘，卻又不能提起的尷尬現狀，更別提有道歉或是原諒了。導演就在這麼一個緊張的時刻，以一個外來者的身分，用攝影機介入了那些被攝者的情感，理所當然地也造成一些傷害跟反思，無論加、被害者。

    在《殺人一舉》中，導演不只讓當年的劊子手以誇張的表演方式重現當時審問與殺人的狀況，還將拍攝好的片段，播給他們看並尋求他們的意見，於是你可以看到，他們從一開始毫不避諱不斷吹噓自己的往事，到後來逐漸為其感到痛苦，卻又不願意認錯的轉變(當然十分漫長)，就在這一來一往的過程中，以黑色幽默的方式讓那些其實從未消失的罪惡感，具體地浮現在銀幕上。所以當電影快結束時，劊子手之一安華剛果詢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什麼，還有他回到殺人現場卻因感到痛苦而不停乾嘔時，那些被他隱藏一輩子的情感終於浮出水面了，那不正是導演/觀眾最想捕捉觀察到的嗎?

    《沉默一瞬》則以一個被害家庭作為敘事主體，主角阿迪跟父母同住，哥哥則是930事件下的受害者，不過當哥哥被殺害時，阿迪還尚未出生，所以阿迪並沒有親身經歷過大屠殺時期。導演將《殺人一舉》中訪問加害者跟加害者重演殺人情況的影片播給阿迪看，並讓阿迪一一拜訪這些人物，並試圖詢問他們關於930事件的真相，結果那些加害者不外乎暴怒、矢口否認、當眾說謊，甚至高舉道德大旗批評阿迪此舉是要破壞社會的安定和諧，那些顧左右而言他，反而暴露出加害者的心虛。試想看看，當加害者仍然掌有實權，並不斷用洗腦教育告訴大眾自己才是正義時，那不願理解，強迫別人將傷口隱藏起來，不正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暴力嗎?而那些傷口，並沒有隨著時間逐漸癒合，反而因從未接受治療，而逐漸潰爛難以根治。

    這兩部作品，都用平常少見的形式做底，但在其上長出的人性複雜之血肉，才是真正難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