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蛇信與舌環》 - 我痛故我在

片名：蛇信與舌環​  Snakes and Earrings​  (2008 / Japan​)​

導演：蜷川幸雄

主演：吉高由里子、高良健吾、ARATA

一般而言，自我感受就如同呼吸，不需要特別思考或意識。
然而「疼痛，所以感覺自己存在」，對另一群人而言，卻是真真切切的寫照。

所謂的痛，指的是自己創造或允許的，且最好要會留下什麼符號。藉由打洞、刺青甚至燙菸疤的過程，才能體會到真實感。《刺青與舌環》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必須倚賴痛才得以消磨茫然與虛無。

我非常喜歡電影的開頭：
女主角 Rui 獨自在街頭，耳機幾乎隔絕了外在聲音。鏡頭模擬第一人稱視角，在數個電視牆游移，螢幕正播放看來駭人的特寫：紅唇、牙套、眼睛、肌肉結構、火焰...。但接近無聲的狀態下，卻又有某種聲音偶發似的響著，暗示心境的微微波動。

Rui 被人引領進舞廳，仍然戴著耳機，看周遭所有人無聲的舞動。在此，耳機就像是防護罩，不只聲音，甚至連情緒與感覺也都被一層隱形的膜包覆了。

Ama 幾乎是看到 Rui 的第一眼就走過來說話了。
而Rui聽到的第一句是：妳聽過蛇舌嗎？

Ama 用分岔舌頭夾菸的伎倆，霎時就吸引住了她 ，甚至讓她莫名點頭同意改造。在一夜情之後，兩人開始同居，隨後 Ama 帶 Rui 去穿舌環，引出了整個故事的控制者─ Shiba。

  

穿舌環的過程中，Rui 腦海跳出窒息式性愛幻想，預示了被虐傾向。隨後Rui  向 Shiba 問起對蛇舌的看法，他如此回答：這跟穿舌環或刺青不一樣，是要改變它的外型，我覺得是不錯的點子，但我不會想試。我覺得改變人的外型這種事，只有神才有權利這麼做。
她接著問：如果你是神的話，你會想創造什麼樣的人？他說：我不會想去改變形體，只想創造一些笨蛋，笨得跟雞一樣的傢伙，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會想到有神的存在。

Shiba 帶有操控慾的性格，讓受虐屬性的 Rui 產生一股崇拜。兩人的慾望就此點燃，背著Ama ，以做為刺青代價之名，約定了一次性愛。

Ama 與Rui 之間到底有沒有愛情？幾乎所有Ama與Rui 獨處的片段，都看得到Ama的脆弱面以及他對Rui 照單全收的愛意。例如 Rui 看到被打的流氓送醫不治的新聞，大半夜叫Ama 起來染頭髮，他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拼命說感謝，表示Rui想要他怎樣都行那段。

然而Rui 呢？Ama 的蛇舌等「印記」，為 Rui 開了一條路，朝往未接觸過的世界，藉由身體的標記樹立自己存在的意義。到目前為止，我認為Rui 在 Ama 身上所追尋是「找到自己」以及被寵愛的感覺。

另一方面，開始刺青之後，Rui 與Shiba 的性愛越演越烈，而過程中Shiba 似乎也愛上了Rui，在刺青與性愛交錯的那段剪接中，Shiba逐漸的溫柔起來。

刺青完成後，Rui 開始酗酒，Ama 依然愛著包容著 Rui。她想回報Ama 的心意，但力不從心，矛盾之下，形成惡性循環。此時Shiba 向 Rui 提出結婚的想法，同一天稍晚，Ama 失蹤，劇情急轉直下。 

Ama 的死帶給Rui 震撼與悲働，或許也因此發現自己對Ama 的愛，縱使Shiba是當前唯一支柱，搬過去與Shiba 同居後，兩人卻無法做愛了─因Rui 再無法做出痛苦表情。

警方調查Ama 身上的薰香，Rui 發現那與Shiba 慣用的品牌相同。又一次的，她協助掩飾，買了其他薰香取代。一切都指向Shiba 是兇手，但Ama 究竟為什麼被殺，是在性虐過程中失手？或者Shiba為了得到Rui而殺人？電影裡沒有交代。有沒有可能殺了Ama根本不是Shiba？無從確認。
反過來再想：Ama 一直擔心Rui 與Shiba 獨處，到底是單純的占有慾，還是原本就明白Shiba的危險呢？也都有可能。

舌蛇將要完成之際，Rui 剪斷了釣魚線：我真的是在追求這個嗎？真的在追求這種難看的裂口嗎？而原本不願意刺上的眼睛，也請Shiba刺上。現在我可以很篤定的說，這個刺青是有它的意義的。為了賦予我自己生命的意義，我把龍和麒麟都加上了眼睛。

在我認為她要振作時，最後一幕卻回到無聲街道，Rui 回到恍神茫然的游離狀態，孤伶伶的在路中央蹲了下來。

寫到這裡，我想重談「痛，所以存在」這個概念。關於刺青和蛇環，Rui有許多段獨白：

在完成了刺青和蛇舌之後，我很納悶自己要如何去感覺？我一直都是這樣，一無所有、對什麼都不在意、對什麼都不挑剔地活到現在，所以我的未來，還有我的刺青和蛇舌，肯定不會有任何意義。

在我背上舞動的龍和麒麟，永遠都不會離開我了。我們緊密相連，彼此都不會背叛彼此。因為它們沒有眼珠，所以不會飛走。

雖然已經完成了刺青，但我卻根本沒有活著的動力，每天只希望時間快點過去。阿瑪對沉醉在酒海的我十分擔心，我也很想回報阿瑪的這份心意，但是總覺得自己很討厭，所以到頭來又是不停地喝酒。總之，我的人生不再光明，我的腦子、我的生活和未來一片漆黑。能讓我體會到我還活著，只有在感覺到痛的時候。

Rui 對於「自我」非常茫然，刺青和擴舌環，是她體會自己的過程。
同時我想，她對於「失去」也有著極深的恐懼，以至於起初她不願意點上龍和麒麟眼珠。刺青的龍飛走聽來可笑，她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但對於「失去」的恐懼過大過深，必須要杜絕。為了體驗自己、找到自己而刺青、打舌環，也一度以此滿足，但這樣的安心感卻很快又消逝，直到內心的疼痛引領她把「Ama 的愛」吃下，才又恢復了知覺。而結局回到街頭，又是另一次的墜毀。

如此極端的起落，藉由事件、片段、對白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部電影成功的塑造了三個主角的立體性，音效和視角也極佳的營造出茫然感，可看性算是頗高，如果能夠接受刺青、窒息性愛、穿舌環等等情節，很建議找來看看，同樣的困惑實際上處處發生，不是嗎？或許這部片能給你一點感受和想法。

喔，對了，忍痛力也要夠，我到看第四次才真的能夠從頭到尾不別開眼睛。

加碼推薦-寫這篇的時候，一直想起另外兩本小說：乙一的《平面犬》、蔣勳的《秘密假期》。
這部電影的原著小說，台版目前好像絕版了，如果可以接受簡體字和大陸用語，陸版或許可以在簡體書店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