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窒息》-- 野心更勝原作的新世紀不凡重拍

《坐立不安》享有崇高的影壇盛名，帶給後輩的深遠影響自然不在話下，不過可惜個人對《坐立不安》難有特別的偏愛，日後即使又再重看了幾遍，頻率依然始終搭不上線，而達里歐阿基多「母親三部曲」的後兩集給我的印象同樣也不是太好，二部曲《地獄》鬆散混亂，節奏天曉得在拖幾點，三部曲《木乃伊博物館》無須多言，就是從頭荒唐到尾的極爛C級片（兩集的共同點是收尾超隨便），能夠對2018年的重拍版抱有期待，完全是純慕導演盧卡格達戈尼諾的名號。

而格達戈尼諾也確實沒令我失望，他精心端出了一整桌豐盛程度遠勝原版的鮮美佳餚，縱使重拍版的各界評價呈兩極化，遺憾未獲公認性的廣泛佳評，但在我心中，它反而是一部輕易即超越原版的高檔精品。論格局、野心，新版皆大過阿基多，這點無庸置疑，角色間建構不同的對立性、展示更吸睛的巫術場面，在女巫集會中添入派系鬥爭，將故事的時空背景往前推移，藉柏林分裂的局勢，與女巫們的爭權奪利相互輝映，新增老諮商師這條支線與主線相輔相成；諸多細節的添醋加料，使得新版的片長從原版短短的一個半小時，延伸至符碼量倍數擴充的兩個半鐘頭。

當然，新版與原版最顯著的差異莫過於，這回編導終於「認真看待」了舞蹈這項元素。《坐立不安》以舞蹈學校為主舞台，卻幾乎沒讓觀眾有太多機會見到 排舞或表演的戲碼，僅僅只把舞蹈當作看板用途的背景，並無實際將其緊緊扣入情節之中。新版視此為大好優勢，將舞蹈重新導正為故事的核心軸，側重肢體運動在視覺上的儀式感，揮發妖異的魔魅氛圍，同時並藉六幕劇的結構，重新形塑《坐立不安》裡目的性較為模糊的女巫儀式，加強被選為祭品的蘇西班尼恩進入儀式每個階段時的層層變化。

習舞戲份的大增，也讓蘇西與白朗克夫人的關係增添了原版所沒有的耐人尋味之感，兩人既如師徒，又如母女，但白朗克調教蘇西的動機，又非完全出於自願，她最主要其實是為滿足女巫裡另一名與自己有著競爭關係的首領－海蓮娜瑪珂絲的個人私慾。白朗克最後對於將蘇西選為祭品的決定萌生許多疑慮，一方面不願再繼續滿足海蓮娜的需求，一方面則疑似對蘇西產生某種「習才」的憐惜，不捨就這樣讓深具潛力的蘇西白白淪為一次性的犧牲品。

我們都知道，海蓮娜瑪珂絲是女巫三母之中的「嘆之聖母」，但在這個版本裡，嘆之聖母有著出乎意料的起源；海蓮娜與白朗克一同被改成了「冒名的假聖母」，片尾上演的那場吃驚的人設大翻轉，令原本的獻祭儀式，突然急轉直下成彌賽亞式的再臨，揭露蘇西原來才是正牌的嘆之聖母轉世。然而仔細回頭思索，蘇西的真身早有跡可循，她的母親在閃回裡透露女兒的出世是極大罪孽，更曾逼迫兒時的蘇西放棄遠赴德國的念頭，而蘇西多次發出的嘆息聲，更是再直接不過的提示。蘇西最後屠殺所有歸順瑪珂絲的信徒，給予因「分裂」而受盡折磨的團員「安詳的死亡」，這場通紅的血肉四濺，還原德國歷史傷痕的意圖不言而喻。

作為一部舊片翻拍，劇情大幅另行編整，風格從通俗轉向隱晦，走向已變得不易猜測，新版執行了許多原作沒有嘗試過的創意，並且執行得足稱精準，起碼無愧經典。攝影、美術營造的時代感相當用心，別於原版的艷麗用色，冷冽的寫實也自成一格。1977版主打氣氛取勝，但情節缺乏巧妙之處，然2018版出色兼顧了兩者，真心覺得盧卡格達戈尼諾才算真正將這個文本拉抬到應有的高度，罕見整體水準足以超越原版電影的翻拍作品，值得在影史冊記上一筆。

有趣的是，今年成功令「殺人魔」麥可邁爾斯榮耀回歸萬聖節的《月光光新慌慌》導演大衛高登格林，其實才是重拍《坐立不安》的原定執導人選，沒想到在退出項目之後，高登格林轉而復興了另一套恐怖經典。格達戈尼諾與高登格林皆無製作恐怖片的經驗，卻相繼在2018年繳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經典重現」成績單，兩人各自以「非專職」恐怖電影的創作觀點，投入打造跳脫往常恐怖電影的質感，使兩片煥發全新生命力。

蒂妲史雲頓在片中一人「跨性」分飾三角，已成影迷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但她之所以分飾三角可不光只是滿足她個人的戲癮，她扮演的瑪珂絲、白朗克夫人、克倫佩赫醫師，分別為分裂的左右派領導和見證歷史的逃亡者，她刻意選擇一人詮釋了全劇三大立場代表的觀點人物，顯見她對本片投以多麼高度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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